主題:狙擊陌生人(Unknown)與劇本亨利四世(Henry 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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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陣子租了”狙擊陌生人”的DVD回來看,這部片劇情轉折有些地方不是很順暢,不過還算是具有可以接受的娛樂片品質。
為什麼要提這部片呢?因為劇中最有趣的一點,是男主角原先的身分是個國際級殺手,他持有假身分成為一個生物科學教授前往柏林開研討會,其實目的是暗殺一重要人物以圖利委託人,但是他因車禍失去記憶後,卻將自己認同為原先要假扮的生物學家(這些都是劇情後來才讓觀眾知道的),故事是在觀眾相信他的假身分之下懸疑地展開,主角到底是誰?為何他的身分與生活都被別人頂替了?這個身分認同混亂的主題成為這部電影最吸引人的關鍵。
看影片時覺得這個賣點很像多年前阿諾史瓦辛格演的”魔鬼總動員(Total Recall)”,阿諾在片中也是恢復記憶後將自己的身分認同成原先假扮的設定,所以以為這又是一部仿效名作但盡量不露痕跡的片子。
不料最近因為旁聽一個課程,讀了1934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義大利作家皮蘭德羅(Luigi Pieandello)的劇本”亨利四世(Henry IV)”,才知道原來這種因頭部受到傷害、恢復意識後將自己認同為原先裝扮身分的情節,早在這個1921年完成的作品中就已經存在了。
皮蘭德羅最為人所熟知的劇本應該是”六個尋找作者的劇中人(Six Characters in Search of an Author)”,這個”亨利四世”是他Naked mask系列的作品,主題是探討人在現實生活中常需帶著面具過日子的心靈問題,被認為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存在主義的先驅。
亨利四世的故事是敘述在一個化妝遊行的盛會中(時間是寫作者當時的二十世紀),一位裝扮成德國皇帝亨利四世(在位期間約在西元十一世紀左右)的貴族,因為情敵的暗算使得他從馬背上摔下,頭部受傷昏迷了幾個小時。不料他清醒之後,就認定自己的身分是亨利四世,出現了奇怪的舉止,他的心靈時間就停留在虛幻的亨利四世時代了。負責照料他的姐姐及身旁的人為了迎合他的想像,讓他生活在類似城堡皇宮的環境中,也請了幾個年輕人裝扮成亨利四世時期的宮中私人顧問,陪在他身邊一起跟著演戲,這個人就一直以亨利四世的身分生活著。直到二十年之後,他的姊姊去逝了,臨終前要她的兒子承諾必須聘請醫生來醫治亨利四世。劇本的第一幕就在眾人(亨利四世以前的情人、情敵、情人的女兒、兒子請來的醫生…等等)聚集開始要探望醫治亨利四世的情節中展開。
隨著劇情的發展,我們知道亨利四世其實在事發十二年之後就已恢復記憶,但他發現繼續假裝自己是亨利四世,日子反而比較好過,所以他又這樣過了八年。
最後他在心神激盪、真真假假之間刺殺了當年害了他的情敵,劇中人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清醒的意識下還是在亨利四世的身分中犯下這個罪行。劇終時,他無可避免地,必須繼續以亨利四世的身分活下去,才能免除這個殺人罪的刑罰。
既然是大師名作,可以想見當然除了劇情之外,藉由人物的塑造及對白中所闡釋出作者的思想、反覆辯證,才是這個劇本的重點。
我個人覺得這個劇本最有意思的地方,是在於裝扮成亨利四世宮中私人顧問那幾個年輕人的想法。這幾個人裝扮久了,滿腹經綸,對亨利四時當時的歷史典故熟悉得不得了,其中有一個叫做藍道夫的人,對新來的打工扮演者說了一段話:”就我們的情況來說,我們可以完成一次卓越的歷史重建,亨利四世的事蹟不勝枚舉。可是,事實上,我們甚麼也沒做。我們緊緊空具其表而已。我們比亨利四世真正的私人顧問更糟糕;因為,沒有人要他們扮演甚麼角色,至少,他們不覺得他們要扮演甚麼角色,那就是他們的生活。他們只會害人利己、出售冊封權,等等。而我們逗留在這座富麗堂皇的宮廷裡,為了甚麼?甚麼事也沒做!我們就像懸掛在牆上的許多傀儡一樣,等著別人來牽動我們,或者叫我們說話。”

這段話顯示出一種期待真實人生、而非戴著面具生活的渴望。
不過這一段話必須與之後亨利四世承認他早已恢復記憶之後與藍道夫的對話對照來看。
亨利四世:我說,你們都是傻瓜,你們早應該知道如何替自己創造一個幻想,不要為我或任何來見我的人演戲。而要自然而然地、單純地、逐步地、即使不在人前,也會自覺處身在十一世紀的歷史中,………,早晨起來,起床,立刻又走進夢境,被這個不再是夢的夢包圍著;因為你要實地來體驗它…….,但是仍然知道它是夢,這樣你才會更深地享受不需要做其他事、只要活在夢中的特權,這個遙遠又非常實際的夢。想想看,和我們這樣的色調、這麼陰森的時代距離八百年的二十世紀的人們正不斷地在焦慮中折磨自己,只為了想明瞭自己的命運和劫數!既然你們已經和我在歷史之中…..”

藍道夫:”是的,是的,好極了!”

亨利四世:”….每件事都決定了,每件事都成定局了!”

藍道夫:”是的,是的!”

亨利四世:雖然我的命運是這麼悲慘,有些事件是這麼可怕,掙扎是那麼的痛苦,時代是那麼地多難,---然而,一切都是歷史!都是不能改變的歷史,懂嗎?都永遠固定了!你原可以安逸地讚賞每件後果是怎樣以完美的邏輯緊隨著原因而發生,那些事件是如何正確地、有條理地在特定的每一分鐘發生!樂趣,歷史的樂趣,這種實在非常偉大的樂趣,是屬於你們的。”

藍道夫:”妙!妙!”

亨利四世:”妙!可是也完了!因為你們知道,我已經不能再這樣做了!”……你們也不能這樣做了。現在,我討厭它!…..”

在這裡我們知道這段對話是藉亨利四世的話來動搖藍道夫的決心,陳述過著不必自我負責的生活的好處,但是亨利四世自己卻推翻了自己的論點,為什麼呢?

因為他看到當初的情人與情敵一起出現在他的面前,二十年的時光並沒有減少他因情感而生的種種痛苦,如果他繼續裝扮下去,他就再也沒有一吐他真實人生怨氣的機會。
但是作者最後還是讓亨利四世因復仇行為而必須一輩子裝扮下去,劇本的最後一句台詞,就是他站在舞台上,站在藍道夫等人之間,他的雙眼突出,被他自己的假面戲所導致的罪惡嚇壞了,他說:”啊!現在….是的….不可避免地(彷彿需要保護似地召集他的侍從圍在他身邊)我們要在一塊兒…..在一塊兒…永遠…..永遠。”全劇就在觀眾可以預見的,亨利四世與藍道夫不得不然須繼續扮演明知虛假的人生中落幕。
在這裡可以看到作者提出了兩種人物代表,亨利四世對帶著面具過日子這件事的態度,是從無意識裝扮、覺醒、因利益選擇繼續、因憤怒再度選擇覺醒、最後因罪惡被迫必須繼續。而藍道夫則是一直都是清醒的自主選擇裝扮,只是他對裝扮這件事的心境也有無奈、喜愛之間的轉換。
說了這麼多,其實是想記錄一下自己讀過這個劇本後的心得。要是我可以選擇,雖然我不想帶著面具過日子,但是我大概會希望過著不需要擔憂未來的既定歷史生活吧!因為我很懶!^_^

由此也可見好萊塢編劇們如何利用經典作品內的智慧火花,創造出意涵完全八竿子打不著關係、娛樂度卻遠遠高出甚多的電影,這一點,實在是很有趣、也還蠻令人佩服的地方。只不過比較過後,就會覺得,如果這一類的動作娛樂片在結局的激烈打鬥、爆破等等動作特效後不要馬上結束,再多加一點對身分認同以及”我實非我”的探討,那觀眾就更有福氣啦!^_^
如果您對亨利四世有興趣的話,可以參考http://www.youtube.com/watch?v=vrBf2Ee77zc,有個新版詮釋的演員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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