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天祥影評-- 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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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土耳其導演賽米卡普拉諾格魯（Semih Kaplano?lu）的【蜜】（Honey），已經是九個多月前的事。片中主角是個叫做約瑟夫的小男孩，與父母住在僻靜的山林中，電影對親子之間的情感，尤其是父子，刻畫得非常細膩，但並非【當幸福來敲門】（Pursuit of Happyness,2006）那類依靠戲劇性去刺激觀者淚腺的步數，它非常節制，節制到幾乎只剩生活裡的一點細節，而非一波接一波的高潮迭起，卻能讓看似再平凡不過的行為，也變得複雜而富詩意，聯想的空間很大。

例如開場，一個男人突然從幾丈高的大樹上跌落，眼見就要墜地，卻被繩索拉住橫掛在半空中，整個人既下不了地面，又搆不到樹幹的孤立無援，在平靜的森林裡，幾何般美麗對襯的構圖，成了一場再荒謬不過的惡夢。其實，它究竟是父親發生的真實經歷？還是兒子對父親意外的想像夢境？抑或兩者皆可！無論如何，那種優美中的恐怖，寧靜下彷彿聽得到的吶喊，就像被釘在你的腦海裡，不斷浮現，深怕成真。尤其當隨後愈來愈多的細節告訴你，這個男人可能就是小男主角的父親時。

導演發掘出的小演員波拉奧塔斯（Bora Altas）在本片展現了驚人的專注力與演技成果。這個在家裡可以流利讀寫，到了學校卻因為緊張而不斷口吃的男孩，那股需要同儕認同與老師肯定的心理，透徹到令人於心不忍。努力背起了一頁課文，免得下次因為緊張又吃彆，沒想到不明內情的老師卻換另一篇要他念，而讓一切處心積慮，變成白忙一場。那是一種無法為外人道的寂寞與挫折。這不是一部拍給小孩看的電影（甚至對很多大人來講都有點困難與陌生），然而導演對兒童世界的細膩關注，卻令人印象深刻。

森林，向來是沃養童話的環境；卻也是主角生活的真實。父親高大的形象，以及在更高大的樹頂上設置蜂箱採珍貴的黑蜂蜜，那種危險、神秘的意象，構成了父親在男孩心中非凡的地位。而父親必須到更遠的地方去尋找在這裡已經枯竭的蜂蜜，那種不捨，隨著父親缺席時日愈久，母親忍不住到處詢問，也開始騷亂男孩的心靈。最後他躲到大樹底下沈沈睡去的畫面，像是逃避又似回歸，樹連結了他們家的生計、以及他對父親的崇拜，而如果父親真已不在，似乎也只有在夢裡才能克服現實的殘酷。但夢境會不會是不斷上演他對父親下落的恐懼呢？那如同儀式般的光影灑落在幾乎與樹合為完整構圖的男孩身上時，複雜的情緒簡直被昇華了，電影的神奇藝術魅力，又再得到一次證實。

【蜜】在今年二月柏林影展以黑馬之姿擒下金熊獎。片商不僅引僅本片，還連先前兩部同樣以「約瑟夫」做為男主角名稱的【卵】（Egg,2007）、【乳】（Milk,2008）一併引進，讓觀眾得以一次親炙這三部曲。三部影片的時序正好倒轉，從成年到童年，彼此看似相扣，又可完全分開觀賞，奇特的結構，也和它們既寫實又詩意的氣質，曖昧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