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爆雷影評】究竟是駭人?還是怪物?
無圖示
回應
1F
既然駭人怪物是部韓國電影,我們倒也無須避諱片中出現的美韓情結。從開場的惡德軍官,到後來的跋扈派軍乃至於反生化投彈。南韓長期接受美軍派駐,又在外交、內政場合裡,被美方指指點點,也難怪南韓人對美國愛恨夾雜,看本國政府又是恨鐵不成鋼。不過除去這些特殊歷史情境底下派生的命題 ,駭人怪物也許還有某種程度的社會學意味,能夠向我們揭示更具普遍性的命題。
我所聲稱的這種社會學意味,可以從影片前十分鐘的漢江江畔風情當中看出端倪。風光明媚的漢江、做小販營生的家庭、貪客人便宜的懶散兒子、真誠卻不肉麻的家族對話,總而言之,這是一幅稀鬆平常的日常生活圖景。導演花費膠捲來鋪陳這個讓人太過熟習,而往往視若無睹的場景,為的當然是要更準確地營造出衝突的場面。與一般公路系恐怖片 不同的是,並不是被害人「闖入」了陌生的空間當中,淪為災厄的犧牲品。而是在大家都熟習的日常生活空間當中,突然插入了超乎日常生活經驗的事件──也就是我們兇猛矯捷的「怪物」。 一直看到人們群聚起來餵食的橋段,漢江畔充其量都還是個日常生活運行無礙的場所,然而這樣的平凡光景轉眼間就被怪物的鐵蹄(?)給踏碎了。
於是一種貫串全片的張力,便在怪物靠近岸邊接受餵食,以至於跑上陸地狂奔捕食的場景當中,極為有效地傳達出來了。這是常軌與非常軌的衝突,是存在在日常生活以及突發事故當中的張力。而最有意思的是,這樣的事件太過光怪陸離,遙遙凌駕於人們日常生活經驗所及。這個無可彌縫的斷裂,便造就了接下來兩個鐘頭裡頭最荒謬的錯置:偌大的國家機器傾全力在防堵(並且建構)莫須有的病毒擴散。其實這個詭譎而極富有說服力的安排,正向我們說明了一個簡單的道理:要是眼前的事件凌駕於日常生活的經驗所及,那麼我們會做(並且能做)的,就是想辦法用自己過往的經驗,來收編眼前不可理喻的災難。換句話來說,身長九丈水陸兩棲的食人生物是前所未聞的經驗(尤其是出現在漢江),但是新種的病毒或者傳染病就不一樣了。病毒固然也「新」,但是我們的社會體制當中早已安插了足夠的資源,去對抗這種舊瓶裝新酒的威脅。傳染病學、疫病管理、病毒檢測與防疫學,全都是我們可以調動的詞彙以及武器。「病毒」這個日常詞彙,讓原本不可思議的怪物無形間親切了許多,成為人們熟悉的符號。或者用比較惡毒的方式來講:讓大家就算要怕也知道自己要怕什麼東西 。
在這種脈絡底下,原本血肉猙獰、所向披靡的怪物,反而被自身所派生出來的效果給頂替掉了。一頭更為巨大、猙獰的怪物在人們的想像當中孕育成形,「病毒」這頭事後證明為子虛烏有的怪物,成為異化了的怪物形象,身處官方敘事的中心接受追剿。至於強大敏捷、猙獰嗜血的食人怪獸,反而在官方說詞當中變得可有可無,充其量是個有點巨大、有點凶猛的帶原體。然而這樣的說詞與切入方式,很顯然並不能讓朴家的人們心服口服,因為這隻怪物的作為與他們切身相關,他們得要從自己的庶民位置出發,去拯救命在旦夕的賢書。從這裡又可以帶到另一組衝突的張力,那就是官方與民間,或者用比較抽象的講法:宏觀敘事和微觀敘事之間的拉扯。
剛剛我們說到日常生活的脈絡為了自我延續,而將怪物的存在以文不對題的方式來處理,建構了關於未知病毒的都市神話 (看看街頭的口罩風情,是不是似曾相識?)。但是接下來我們就會面臨到一個解釋的困境,那就是明明整部影片的官方指令都被執行得那麼鬆散,我們如何去聲稱這是一個整全的社會神話結構呢?雖然聽起來有點像推諉之詞,不過我必須要先開宗明義的說:這兩者其實並不衝突。也就是說:都市神話的建構,並不仰賴個體一絲不苟的投入。
如果我們去揣想一個很有獵巫風格的景象,也許可以比較清楚地理解這個論點:所有人都對朴家人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惡則欲之死,充滿狂歡氣氛地把自己的精力投注在宏觀敘事的指令當中,追殺圍捕那卑微的一家子人。這麼一來,我們很快地就會發現這樣的一種安排有點……我可不可以用「不近人情」這個曖昧的說法?固然我們可以說:在病毒的都市神話指導之下,朴家人可以是攸關生死的威脅。但請讓我們回想一下SARS流行的時期,有多少人會捨棄了他們自己的生活步調,戮力執行各種帶原者的查緝與檢核?我們甚至不必抬出職權責份的說法,只要借用先前常常強調的概念:日常生活得要自我延續,頑強甚至頑固。
也就是說,比起宏觀敘事所推出的病毒神話,對於個別個體而言,自己所身處的微觀敘事,才真正是攸關宏旨的問題。我們甚至可以說,人們之所以買宏觀敘事的賬,僅只是在切身的微觀層次上頭而已。病毒並無法在國家存亡、生態危機的層次上對人們形成普遍的威脅,而只是在個體的生存問題上產生恫嚇的效果。比起國家機器所要佈設的防疫網以及檢查崗哨,個體的生存條件以及微觀視野當中的局部困境,才是至關緊要的。貪瀆的公務員、吃案的員警、通風報信的學長、敷衍散漫的岸邊巡邏車,不論國家機器乃至於宏觀敘事編派了怎麼樣冠冕堂皇的應然,在鞭長莫及處真正活躍的,還是庶民本位的微觀敘事 。真正讓這一連串遭遇富有說服力的,是因為敘事進展所倚仗的,是零星、局部而有血有肉的微觀敘事。每個角色都在自我本位的立場上,繼續延續他們的日常生活脈絡(雖然是遭到中斷並且需要重建的),從而推動了敘事的進展。
正是在這個脈絡下,一直試圖從病毒神話當中掙脫出來,要對抗怪物、營救賢書的朴家人,便成為科層社會這個無朋巨獸最大的反諷。機緣湊巧之下,他們延續日常生活敘事的方式,正是挺身對抗作為生物而存在的漢江怪獸。他們沒有拯救人類的使命感,四處奔走殲滅怪物,為的只要將賢書救回來,還有很遺憾地也為了要報仇雪恨。於是奉俊昊所強調的「家庭」,便作為微觀敘事運作的具體場域,得到了彰顯。病毒神話的文不對題或者其他人的漠不關心,並不代表人們冷血無情罪該萬死,只不過這件事在微觀視野當中真的可以「不關他們的事」。就如同宏觀敘事自始至終從來沒有正視過朴家人的苦難,而只是固執地要翦除未知病毒的威脅。
日常生活因循的性格如此之強,已經不能用官僚習氣來一語帶過了,因為結成了日常生活常軌的每一份子,都在一定的程度上保證了日常生活脈絡的頑強。影片的最後,人們終究擱置了怪物的物質存在,把這一個非常生物性、物理性的衝突場面,搬演成為反美帝、反反生化投彈的意識形態抗爭場面。直到怪物招搖過市、最終戰役的狼煙燃起、黃彈投下,一種切身的恐怖與傷害才真正為人們所體驗和感受。對於超乎經驗範疇的變故,我們非但不能指望日常生活的脈絡也會立竿見影地跟進,甚至還往往囿於微觀視角的經驗侷限、宏觀視角的迂闊莫為,使得「面對問題的可能性」不斷遭到延後。這麼一來,真正駭人的怪物究竟要怎麼理解呢?是潛藏漢江的食人巨獸?還是碩大無朋,我們身處其中甚至參與其中的日常生活脈絡? 朴阿斗在寒冬當中端槍戒備漢江,卻孤伶伶仍然蟄居漢江畔的身影,彷彿訴說著顢頇遲滯而自以為是的宏觀神話,對他的家人傷害有多麼深遠而沉重(即使如此他依舊要把日子過下去)。

全文載於
http://www.wretch.cc/blog/perseusphong&article_id=6711107

此則回應
無圖示
回應
2F
Dear Perseus, I've visited ur blog. It's a pity that 1-03 遣隋使後篇 -> This video has been removed by the user. u are absolutely a Good translator & writer as well! Can't believe that u are so young.
加油 ! 推推推推推推推推推
無圖示
回應
3F
那是舊的連結喔,我後來上傳了新版的
http://www.youtube.com/watch?v=D8nEb_5j_RU

謝謝你的誇獎,真是太抬舉了,尤其是,我已經不年輕了啦。
(共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