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中的情慾是一匹難以馴服的馬，而我還在學習如何駕馭牠…」這句話道出電影《斷背山》的重點意涵，回憶《臥虎藏龍》中，章子儀一角同樣也是個心性難以駕馭的功夫高手，究竟人在追求理想的同時身陷了怎樣的網羅？記得聖經有這麼一句話「尊榮之前，必有謙卑。」（第15章33節），換句話就是我們熟知已久的「驕者必敗」。


很多時候我們對於同一個情境的描述帶出了不同的人生際遇，年輕氣盛以及充滿活力衝勁，似乎都是一種值得慶賀的生命狀態，因為充滿了生機與可能性，然而若將人類社會中承襲已久的價值觀套用上來，卻又不全然正面，例如一個年過五十的老翁仍然精力旺盛，有時會令人疑惑，究竟是生活態度或是生理狀態精力旺盛呢？其實，若是非常態或不符合既定年齡的活力都是需要從智性去提借出來，例如在觀念上相信運動可以長保年輕活力的人，基本上會根據這樣的觀念去行出動態健康的一生，在觀念上抱有凡事堅持不放棄的人，也能夠在人生常態階段之外又保持精力旺盛的身心狀態，例如在專業領域裡不斷精益求精，勇往直前的人。不過回到情慾本身，似乎就無法如此簡單分述了，因為駕馭內心狂亂的情慾是比駕馭縱橫的才氣還要難上加難，這乃是動物性本能使然。

白雪靄靄的山脊放牧羊群能有怎樣的孤寂呢？單獨一人解決自身的孤寂似乎都不算犯罪，然而情愫無法單單來自個人，往往因為對象的出現開始產生化學變化，寂寞來襲的夜晚，一人主動關懷與示好甚至明確表示了對性與身體的渴望，此刻考驗了另一個人如何面對這場情慾的邀請？其實，除去環境誘發情慾的因素，禁忌之所以吸引人仍舊在於「新」，對於未曾嘗試過的事情總是令人抱持高度興趣，「人的好奇心真的會殺死一隻貓」，別忘了貓有九條命喔！

曾經，我也質疑過社會道德對人所帶來的無形控制，讓人在某些情境中無法自主，所謂人言可畏，許多人總是在犯罪前想起後果或是接續如何面對人群的問題，就會停止心中的惡念，然而在壓力劇增、道德淪喪的世代，這樣的想法會在人的行為之前出現的機率已然降低，正確來說，一些道德規範的話語不出現還好，一出現反而刺激身陷苦難、急欲解脫的人有一種豁出去的瀟灑，於此，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說，這個世代的人都必須經過忍耐的測試呢？一種是面對常常不被了解、處於失敗落寞之中的忍耐，一種是人處於大環境中被莫名的虛無感侵襲內心時的忍耐，就目前的環境來看，許多家庭敵不住環境快速汰換老舊的步伐，而在經濟上失業，在情感上瓦解，從過去到現在，人類所面對的挑戰一直沒有改變，人在環境中如何自處呢？在西方歷史上以智慧聞名的所羅門王也在老年感慨的說：「人在世上所經歷的是極重的勞苦！一切都是虛空。」


延續「人生在世的勞苦」，我們應當將《斷背山》當作一面鏡子，讓我們看看自己與世界，片中角色分屬二種典型的人類性格，一種人擁有自己的生命哲學，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感情，對生命採取主動，不讓外人主導自己的一生，然而自己也必須走向自己選擇之後的結果，這結果由於獨特、由於不顧世俗，因此並不會太容易承受。另一種類型就是軟弱平凡的人，對於自己要成為什麼樣的人，要追求什麼樣的人生其實並不清楚，也因為能力有限只能處理到糊口問題，因此未來如何對他而言也不重要，能渡過現在才重要。這二種人在孤寂失意的時候相遇了，天寒露重，二人以身體取暖，以性來暫時跳離現實…；倘若一切起於當時也結束於當時，並不會有忘年之深刻愛戀，那種潛藏在二人心底的記憶與情感，支持著彼此能夠繼續面對其實不是自己最想要的人生，然而友誼與性愛之間的比例在發展過程中往往會失衡，二人也就得到了失衡的人生，精神煎熬、肉體激烈。

李安對於環境有深刻細膩的觀察與體驗，他的作品《推手》讓我們看見人邁入老年如何在環境中自處，《囍宴》讓我們知道男同志面對傳統文化包袱的處境，《飲食男女》讓我們感受到不同年齡的女人面對家人與自己人生的抉擇，《臥虎藏龍》則讓我們看見追求自我實現卻迷失自己的人，《冰風暴》讓我們體諒中年男女在經營家庭與個人情慾掌控上的難處，《理性與感性》則讓我們感受到青年男女對愛情的詮釋與想像，《斷背山》當然又將我們帶入一種截然私密的內心世界，去感受這些邊緣人與環境之間的抗衡。今日的同志之戀已經開放，然而肉體上的追求似乎還是主要的誘因，或許，李安想要從這些族群與這些既定印象中釋放出外人所誤解卻可能是人類最尊貴的部分，讓我們能以更包容的角度看待人生在世的意義與價值。

對於舞蹈、舞台劇與電影多有涉獵的李安，充分地以理性與感性的方式將藝術與人生作最真實的呈現，如果電影不是藝術的形式，電影不是通俗娛樂的媒體，那麼，我們的生命中還真缺少了幾部精采的佳作，文末，真的很感謝李安導演讓我們這些影癡久旱逢甘霖，得見好作品，讓我們得以和自己的心靈對話，為此，我們都該向一些用功的導演致上最佳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