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這是獨屬於「垮掉的一代」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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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不會有另一個國家能孕育出這種貼著美國標籤的公路片了。 這是獨屬於垮掉的一代的記憶,嬉皮士的人權烏托邦,反叛者的自由宣言。 關乎毒品,關乎性,關乎夢想。 看似頹廢和墮落的生活,卻充斥著對虛無和存在的真誠思考,對自由最現實的追求,對生命最深切的質問。 然而,他們終於發現這條路永遠都沒有盡頭,所以,謝幕,離場。 退出這個糊塗不仁的世界,丟下這個難解的謎題,鞭打著這些虛偽而懼怕自由的人們。


說到美國的公路電影,這部1969年出產的片子可以算是鼻祖級的人物了。 正是它開啟了新好萊塢發展的大門,從此讓公路電影作為一種電影類型而存在,這部片子用不到40萬美元的投資神奇般地獲得了2500萬美元的票房,得到奧斯卡7項提名。 成為了公路電影史上不可或缺的絕對經典。


然而這部有關性,毒品,搖滾和公路的片子,到底為什麼能拯救衰落的好萊塢市場? 這部一度大眾的片子又為什麼在今天成為了只有小眾和所謂藝術青年才會欣賞的佳作呢?


首先,從影片的內容來講,這部純粹的公路電影包涵了當時社會「垮掉的一代」盛行生活的幾乎所有元素,可以說是對現實的全景式展現和哲理性思考。 其中對自由不顧一切的追求,對美國夢的篤信,對種族和性別的開放態度,無疑迎合了當時「已然上路」或者「將要上路」的年輕人心裡的悸動。 而片中隨著兩人上路而變幻的迷人開闊的風景,主人公一個內斂憂鬱,一個簡單快樂的形象,更是使它具備了一個商業片的潛質。 然而這部片子顯然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商業片,它對那個時代深刻的思考,對世俗絕望的譴責,讓每一個觀影者都不得不陷入深深的沉思。


為什麼要上路? 因為要逃避,因為要尋找。 逃避什麼,尋找什麼? 逃避麻木的生活,逃避看似自由實則處處受阻的現實,逃避虛偽的「衛道士」們敵意的側目;尋找生活的真正意義,尋找夢想的自由,尋找平等友好的烏托邦。 雖然是代表反叛的夾克和哈雷摩托,上面卻飄揚著星條旗,每一個「頹廢」的年輕人其實都懷揣了一個「美國夢」。 以墮落反抗墮落,他們不甘於國家的衰落,信仰的缺失,英雄的死亡,所以他們想要通過毒品、性這種身體上的「短期療法」來達到精神上的涅磐。 這種頗有些宗教意味的關於存在和虛無的冥想則充滿著與社會格格不入的天真,註定了每一個主人公悲劇的命運,註定了那一代人宿命一般的哀傷。 所以我們跟著他們天真快樂地上路,伴隨著輕快的西部音樂,仿佛生命如風般美好而清新,卻被二流的汽車旅館拒之門外,露宿荒野,在夕陽無限美景之余,一再地看到人類淒慘破敗的景象;所以我們加入他們虔誠的祈禱,以為信念真的可以將沙土變成谷糧,生活真的可以無拘地快樂下去,男女之間真的可以心無芥蒂地單純快樂 ;所以我們尾隨他們在遊行狂歡的隊伍後面隨性地張揚,卻被無理地抓進了牢獄;我們甚至可以理解他們以大麻酒精和迷幻藥來釋放對現實的不解,拯救對生活的希望。 然而,我們震驚地看著這些無害而善良的人被生活中那些所謂「正直」的「君子們」以道德的名義殺害。 這種突然的死亡,無論是夜晚野外無端的偷襲群毆,還是白天卡車上不以為然的放槍,都讓我們的心隨著那個飛起的輪胎而隱隱作痛。 不要在心裡問一千個為什麼,「騎士們」心裡其實早已經預見了這條路的盡頭會是什麼,在他們的心裡一次次閃回;「因為你代表著他們懼怕的東西—自由」,他們知道「他們會用殺戮和作惡來向你證明他們的自由」,他們可悲的「自由」! 所以他們將生命結束在了路上,結束在自由的賓士中,留下那些可憐的人們在真正的自由面前懼怕地顫抖,留下他們卑微的靈魂在虛偽的強大外殼下恐慌地逃避! 死亡,在這裡是一種最終的逃脫和新生,是這些夢想追尋者最後的解脫。 這樣說來,導演對最後主角命運的安排詩意而溫柔,在這種宿命的憂傷中,我們一遍遍回味著Waytt 對夥伴 Billy 說的最後一句話。 「we blew it .」 是的,我們把一切都搞砸了。


對於一部20世紀60年代的電影來說,這部片子對蒙太奇的實驗性嘗試可以說是非常超前,鏡頭間忽然的跳接,近遠景迅速的切換,給了影片一種奇異,俐落的個人化氛圍。 有如那一段邊緣化的青春。 其最有特色的,真實和主觀臆想的交互以及正常敘事下忽然的閃回,更是營造了一種超現實的氣氛。 不僅貼合了影片主人公「荒誕」的生活和掙扎的內心,而且給這種宿命性的悲劇蒙上了一層哲理性的思考。 不得不提的當然是影片接近尾聲時兩個男主人公和兩個妓女在墓地裡那一段。 相信這是所有觀眾都會印象深刻並頗為費解的一段。 影片使用一種近乎沒有邏輯的方式將四個人物的內心通過抽象的鏡頭外化並拼接在一起,佐之以刺耳的工業朋克和一個女孩兒祈禱贖罪的聲音,有一種宗教儀式的氛圍,更像是一場異教徒的超度,讓觀眾真切地體會主人公內心的混亂、痛苦和掙扎。 神聖與污穢糾結不清,快樂與痛苦複雜難辨,也許這就是導演希望觀眾體會的。 大腦超負荷地運轉也跟不上視覺的一再衝擊,在工業雜訊的逼迫下你一度處於崩潰的邊緣,你想要大聲驚醒這個夢魘,你想要痛哭宣洩膨脹的情愫,你終於感到這種宿命一樣強大的絕望! 當主人公們再次上路,而你也終於從這個可怕的夢中醒來,除了慶倖自己不必真的感受這一切外,你更是折服于導演高超的技巧和非凡的想像力。


最後,音樂在那一代人的生活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在本片中也不例外。 無論是民謠,鄉村還是搖滾,音樂在影片中的重要性絲毫不亞于主角。 從一開始主人公們上路時的輕鬆快樂,以鄉村音樂為主的明麗色調,到後來日趨壓抑,大段的說唱、死亡哥特式的搖滾,發洩著對社會的控訴,對生命的不解,還有對自由歇斯底里的追求。 除了曲調,每首歌的歌詞也像是影片的旁白或注解,是一條若隱若現的線索。 從歌名就可以看出來:《born to be wild》,《if you want to be a bird》和 《the ballad of easy rider》......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這種「上路」的衝動又一次在新一代的年輕人中成為了一種心照不宣的悸動。 然而,這次的自由主義回潮卻明顯地少了一種歇斯底里的浪漫,少了一種不顧一切的激情。 物質富足,理性氾濫的今天,我們用一種「聰明」的方式節制地上路。 所以,放逐變成了旅遊,行走變成了觀光,抹去了那一層淺淺的憂傷,忘記了那一味淡淡的苦澀。 然而,我們仍然手捧著《在路上》,我們還是會念叨著迪安 莫里亞特,我們時不時看著DVD封面上彼得 方達憂鬱的側臉,幻想有一輛哈雷摩托,在搖滾的節奏中旁若無人地駛去。 也許有一種自由精神自始至終根植于人們的內心,也許有一種本能讓我們總是渴望上路。 如果是這樣,《逍遙騎士》足以成為每一代人的公路聖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