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不無問題的身心交換的問題化──《毒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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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無問題的身心交換的問題化──《毒鑰

  簡言之,《毒鑰》(The Skeleton Key, 2005)的劇情是這樣的:女主角凱洛琳受律師介紹而來到美國南方一棟宅邸,看護中風的男主人班。她上工的第一天就發現閣樓有間擺滿怪異宗教用具的秘室,而班也不斷偷偷向她發出求教訊號。於是她展開調查,企圖拯救班,最終卻大難臨頭:她在女主人薇莉的呼毒魔術作用下,被迫與之交換了身體。原來,薇莉的真實身分其實是90年前的女僕西斯,而律師則是90年前的男僕桀斯。

  我們在這部片中,可以很容易地接受到這樣的警世格言:「只要你相信什麼,你就會受到什麼的影響。」片尾,被設計陷入魔法陣的凱洛琳不斷叨唸「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然而正因為她在危機關頭之際求助呼毒魔法(撒紅土、製作魔法陣),而證明上述叨唸不過是個無謂的自我否認。她確實相信了呼毒,也因此受到呼毒魔法的影響,而被迫與實為女僕西斯的薇莉交換了身體與靈魂。這是身體掌控權的交換,因為凱洛琳的身體變成由西斯所主掌;這也是靈魂位置的交換,因為凱洛琳的靈魂轉移到薇莉的身體之內了。這種交換身心的劇情相當不合乎常理,因此我們對本片的閱讀方式將不是認真地研析交換身心的實證方法,而是將之視為一種譬喻、一種對於我們與當下的問題化。

  透過懸疑鋪陳與驚異結局,本片渲染出一片陰毒的邪惡並予以譴責;這片邪惡就是迫人交換身心、迫人失去自我靈魂與身體之間的原有連結。確實,迫人交換身心危害了人的自由,必須譴責;不過身心交換不太可能在現實中發生,因此它似乎是某種譬喻,暗指並批判了一種現象:主體被「洗腦」、被灌輸扭曲錯誤的信仰或知識。走廊詩人義正辭嚴的影評∕政評〈從電影「The Skeleton Key」談陳水扁如何被統派勢力奪去靈魂〉,就是這麼理解本片的:他認為「傳統中國的腐臭獨裁的靈魂,也是藉由這樣的附身之術,一再成功的轉換了統治者的靈魂,不管坐在總統府裡的人是誰,很少有不中招的」,而他主張藉由陳水扁與宋楚瑜大談《雍正王朝》且不堅持台獨建國,即可證明其靈魂已遭轉換。不管是電影製作群或這位影評作者,藉由電影關照我們與當下的心意均明顯也令人佩服,只不過電影或該影評所散發出來的問題意識,卻值得吾人繼續深入探索。

  確實,電影中的身心交換過程,可以比擬為一種被外物「洗腦」、被它異「附身」的現象:如果我們把分析的中心置放在凱洛琳的身體,那麼她的靈魂的確被西斯的老靈魂取而代之,而她的身體因此受到西斯靈魂的掌握;這不免展示了意識受外力所變換的過程。不過這樣的比喻與接合不免遭遇一個無法收束解釋的縫隙:凱洛琳原先清明的靈魂還在,只是轉移到另一個身體了;如果陳水扁的靈魂也被「傳統中國的腐臭獨裁的靈魂」給轉移了,那他的靈魂移往哪裡了呢?即使我們忽略掉這無法處理的過剩,而將一個人的靈魂被轉換視為主體遭受意識形態所扭曲變形,更大的問題仍隨之而來。

  這更大的問題即,這種問題意識預設了「好」主體與「壞」主體的區分。相對於本真、唯一、不變的主體作為「好」主體,「壞」主體則是遭受外力所矇騙、所影響、所轉移的腐敗主體。這種「好」、「壞」主體的區分忽略了這個事實:任何主體形構均有其歷史性,受到社會空間的某些真理、治理與倫理論述所(再)構成,因此原始、唯一而不變的主體其實別無可能。這種主體觀由於缺乏對於變化的期許,因而召喚出保守封閉的主體,既故步自封、害怕變化,更恐懼、厭惡變化後的自我與他者。於是,片中西斯與桀斯的宅邸不掛鏡子以免看到自我不一樣的容顏;走廊詩人則譴責陳水扁受到統媒與「傳統中國的腐臭獨裁的靈魂」的洗腦或附身的同時,沒有看到陳水扁也曾∕正遭受綠營意識形態、台灣國族主義、台灣國族主義式反共主義、資本主義的主體化,反而要求陳水扁必須堅守「基本教義」、「你的國家」,暗示了走廊詩人自身也受到某些意識形態的附身或轉移,以致於無法將基本教義、國家視為值得批判的意識形態。

  總而言之,《毒鑰》描繪了一種令人恐懼的邪惡:自我的身體被奪去而靈魂被囚禁在陌生的身體。對於這種邪惡的恐懼,可能產出批判意識形態、問題化特定論述以便使自我風格化與自由化的健康行動。不過,要是對於特定意識形態的憤怒得因於自我有著本真、唯一、標準、不變的主體觀,那麼恐懼與憤恨就可能得因於對另外一些意識形態的熱情依戀與僵置。如此一來,不但達不成批判他者,連自我批判都無由發生,不免導致某種弔詭的局面:明白宣告自我脫離意識形態,反倒落入了意識形態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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