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天祥影評-醉鄉民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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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鄉民謠》（Inside Llewyn Davis）去年五月在坎城影展世界首映，好評如潮，最終抱回評審團大獎。美國發行商刻意把它押到去年年底才上映，為的是以免奧斯卡健忘症發作，可惜事與願違，結果僅獲兩個技術獎項提名。但在我心中，它不僅是本屆奧斯卡最大遺珠，更是近來最好的美國電影之一。

它不像一般好萊塢電影能用幾句話就交代出重點。其故事靈感來自於美國民謠歌手戴夫范容克（Dave Van Ronk）過世後才出版的回憶錄《麥克道格爾街的市長》（The Mayor of MacDougal Street）。但這串名字並不具備多少吸引力，也難怪宣傳要一再扯到巴布狄倫這個更響亮的名號，卻又讓人誤以為是一部勵志傳記或音樂人生，其實不然。它描述了六０年代格林威治村民謠歌手真誠卻不順遂的事業，以及有點混亂的人際關係，沒有清楚的故事頭尾，卻正中藝術人生的況味。片中的歌取確實動聽，但重點不是它們被「唱」得好聽而已，更是被「拍」得好看。

很少有電影第一場戲就讓我五體投地。《醉鄉民謠》的開場看來那麼簡約卻又神乎其技。男主角奧斯卡伊薩克（Oscar Isaac）的詮釋，戴邦奈爾（Bruno Delbonnel）的攝影，都在柯恩兄弟（Joel & Ethan Coen）完美的調度下，不落言詮地帶出時代的氛圍、人物的特質、音樂的本色。尤其是打光，好得無可挑剔，即使是純粹欣賞技巧，都是一種享受。

奧斯卡伊薩克飾演的男主角，既沒有莫札特（《阿瑪迪斯》）恃才傲物的本錢，也沒有琵雅芙（《玫瑰人生》）跌宕曲折的際遇，甚至可以稱之為loser：出過唱片但從沒紅過、讓女人懷孕卻沒本事養、個性討厭到挨人毆打、活了半輩子還在為找張床或沙發棲身疲於奔命……。柯恩兄弟對他沒有廉價同情，也不全然冷嘲熱諷，因為我們看到他的野心，也看到他性格的弱點，而比他成功的人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因此避開了不必要的道德說教。柯恩兄弟的拿捏，看來像全不費功夫，但每一場都收放自如，總能引出幽默、感傷、理解與釋懷的情緒，交疊擴充整部電影的內在格局。

而那隻跟男主角分庭抗禮的貓，更是神來之筆。柯恩兄弟早在處女作《血迷宮》（Blood Simple,1984）就曾把攝影機變成詭異的貓步在吧檯上移動，塑造出極具創意的電影語言，但這回不再是隱形的貓。表演足以問鼎奧斯卡的小貓搶了不少鏡頭，透過攝影和剪接，更和主角的人生引爆出許多意在言外的互動和隱喻。加上奧斯卡伊薩克、凱莉墨里根、賈斯汀的唱作俱佳，讓這部平庸與潦倒多過順遂幸福的片子，處處神采飛揚。

也許透過這部傑作，你也會發現：人生的定義，應該不只限於勵志書籍那種狹隘的宇宙！柯恩兄弟看透人情世故的睿智，讓《醉鄉民謠》比他們過去作品擁有更多感性，卻不至於太過溫情。相較於那些大魚大肉式的電影，簡直去油解膩，沁人心脾。